【荷塘】田校长的麻经事（小说）

【一】

建筑方与校方增量纠纷、孩子梦游摔伤、学生双杠掉落……近来，田校长可谓应接不暇、焦头烂额、身心疲惫。前天陪同区上一所中学来招生的老师们小酌了两杯，那脆弱的胃又开始闹情绪了，烫烫的，吃不下，喝不下。他总在想，这会不会是胃癌，要知道自己可刚四十出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滋润着呢。还是不喝为妙，抽了三年的烟都能戒掉，这酒应该能戒掉。哎，人在江湖飘啊，身不由己哦！

他家那个女人天天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盯着自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自己相好的闹矛盾了呢，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孔圣人的那句话：“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她高兴时，什么事也不过问，他想干嘛就干嘛，要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被她发现或抓住，一定像侦探一般用放大镜放大一万倍，能精确地分析出他的内心和做事的经过，如同已亲眼所见。他感觉老婆不是一般的女人，简直一个彻头彻尾的007。他更觉得老婆不做侦探真是可惜啦！只是，这侦探工作的对象是自己，这让他哭笑不得、头痛至极。

早上起来后，他一边梳洗，一边吩咐老婆晚上别等他。他老婆虽说也四十的人了，却特别地依恋他，他要是不回家，她都会睡不着的，因为身边没个人儿陪，她就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浅浅的几分钟就惊醒了。他好几次开会不能及时赶回家，老婆半夜噩梦醒来，一个电话打来哭半天。他就算再困都得好好哄她直至她小孩一样乖巧地再睡下。所以，他每次出差回来要是晚一点回家一定先给老婆讲好，要不她会一根筋地等。万一忘记告诉她，等她下班回家找不着人的话，一个电话打来，自己在她不能触及的城里，她就会极致地发挥她的想像力编织一张网严严实实地罩住自己，于是无名火唰地烧向他，搞得自己很莫面子。所以，他汲取教训，早早地讲好让她有些安全感，自己也少些麻烦。

学校还有一个烂摊子，七级人选究竟该花落谁家，他们行政领导还没讨论个合理的方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处理不好，将会人心涣散，工作如何开展？他的心没有一刻是松闲的，就像那被抽着的陀螺一般不停地旋着。

【二】

离期末考试不到一个月了，健康、音乐、美术、思品这些豆芽课，早就分给了语数外老师复习了。周五的下午第一节课，是三年级三班的科学课，苏老师想让孩子们休息休息，最近复习得晕头涨脑的，孩子们也蒙了，简单的加减法都会错。苏老师意识到只有劳逸结合才能出好成绩。他一声令下，孩子们作鸟兽散，冲到操场疯去了。一阵寒风从敞开的门里灌进来，苏老师打了个寒战。心想：孩子们都去玩儿了，我到办公室去暖和暖和。他来到办公室，老师们都去上课了，火炉里的炭火也快熄灭了。他走出办公室的门，站在阳台上朝操场上一个正从滑梯上往下梭的姑娘喊道：“韩佳，韩佳！”

“苏老师，弄啥？”

“你找两个同学去炭堆上弄几块炭上来，炉子快要灭了。”

“哦，马上来！”

楼下的角落里堆着一堆刚运来还没来及搬进食堂的煤块，大大小小码了黑压压一堆。

韩佳找了张玲和刘婷婷两个女孩快活地奔向那山一样的煤堆。韩佳想也没想就去那煤堆腰上搬动一块她认为能拿动的煤块。她没发现那块煤是支撑点，当她刚把煤块挪动了一下，“歘”一声，两块更大的煤块从上面溜了下来，韩佳的左手就被煤块淹没了。她胆怯地猫着腰，望着手一动不敢动，疼得哇哇大哭。张玲和刘婷婷傻了眼，既不敢上前帮忙也不敢离开，瞪大惊恐的眼睛无助地瞅着满脸通红的韩佳。

正坐在火炉前的苏老师听到哭声，顿时预感事情不妙，一个箭步冲下了楼。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断片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愣了愣，总算被迎面扑来的寒风吹醒。他冲上去小心翼翼地挪开韩佳手背上的煤块。她的左手血流不止，漆黑的煤灰和殷红的血水混在一起，结成了一团。苏老师的心咯噔一下。他赶紧拨通了班主任胡老师的电话，科任老师都养成一个习惯，有事找班主任。

遇到事情，班主任就是个刑侦警察、居委会主任、老妈子。班主任不好当啊，尤其是小学班主任，孩子们天性活泼，凡事不过脑子，做事根本不思考什么该什么不该，常常冷不丁地“创造”一些奇迹来。班主任的脑袋要转得快，想在前面，说在前面，每天嘴皮子都快磨破，孩子们入耳入心的却很少，班主任只能每日里企盼孩子们平平安安的。

眼看就要放假了，胡老师系在心坎上的包袱可以放下喘口长气了，今天又来这一出。胡老师没多想，解决问题是迫在眉睫的：韩佳的手指头不住地流血，要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后果大家都承担不了！

他一边打120，按照医生的吩咐做止血处理，一边找来一辆面包车，拉上韩佳立即向市第一人民医院赶，这样救护车到的时候，就可以节省更多时间。一切准备就绪出发了。一路上，胡老师又电话联系教导主任安排了课程，接着通知了田校长。

田校长吩咐先带孩子入院，好好治疗，立刻通知家长。

对了，忙忘了这茬。胡老师在电话薄中翻阅到号码拨过去。

“找哪个？”一个女人极不耐烦地问道。

“喂，你是韩佳的妈妈吧？我是韩佳的班主任胡老师。”

“哦，胡老师，放假了？让她自己回家，我莫时间接！”

“哦，还有一节课。是这样的，韩佳妈妈，你先听我说，你们韩佳手受伤了，可能需要住院，你收拾一下赶车到市第一人民医院。我们已经带着韩佳出发了，救护车马上来接……”

“啥？韩佳受伤？住院？救护车？有没有搞错？你们学校搞啥的？连个娃娃都看不住？韩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叫你们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女人声嘶力竭地吼，震得胡老师的耳膜发麻，他强忍着将手机挪开，等她撒够泼。

女人一边劈头盖脑地责骂，一边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急匆匆地往街上跑。

【三】

市第一人民医院内，经过拍片检查，韩佳的左手无名指指骨头部粉碎性骨折，需要手术，锯掉破碎的地方。他们清理了伤口止住血，将韩佳安排进病房，挂上点滴。苏老师照看着韩佳，胡老师办理入院手续，垫付了入院押金。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纺锤从电梯口挤出来，一对眯缝眼睛，蒜头鼻子都窝进酱紫色的肥肉中，浑身上下都是圆的，圆溜溜的头和浑圆的脚脖子相对细瘦点，其余的都毫无限度的膨胀，整个儿就一巨形纺锤。她那婴儿般肥嘟嘟的手中拎个10斤装的猪饲料包装袋，酱紫的满月脸因着急愈加黝黑了，一张阔大的嘴巴乌青乌青的。

“韩佳，韩佳！妈妈来了！”她一出电梯口就大声嚷嚷，鸭子走路般往前摇拐，脸上、肚皮上的肉随着她落下的每一步有节奏地抖动着。

“请小声点，这是医院！”护士小姐不耐烦地提醒道。

“医院咋了，医院就不兴说话？”她瞪着护士小姐准备发飙。

胡老师正听到喊声立刻迎出门，及时将她领进病房。

“韩佳，疼吗？妈妈看看。”她要直接进门，可被自己的两个肩膀挡在了门外，只好斜了斜才进入病房门，坐到韩佳的病床上。那病床痛苦地嘎吱嘎吱呻吟着。

“妈——”韩佳一见到了妈妈委屈得哭起来。

“你们学校咋整起的？娃儿送到学校读书，现在居然进了医院！到底啥原因？”

“韩佳妈妈，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胡老师一边安慰女人，一边在病室内的病友处借得一杯开水递给她。

女人接过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搁，杯子被捏扁了，身子一歪倒了，水洒得到处都是。胡老师赶紧从衣兜里掏出纸来将柜子擦拭干净，找来拖把将地上的水也拖干净。苏老师想说什么，但他只动了动喉头，憋住了。

胡老师放下拖把后，不紧不慢地将事情经过给女人介绍了。当然，他讲话很艺术，既不推脱学校责任，也让女人明白孩子自身的安全意识也较薄弱。

“我反正莫钱，娃儿她爹也在外地打工，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给我寄钱了，你们学校要负全部责任！我家里还有一头老母猪，两头肥猪饿死了你们赔。我就今天来看看，伺候娃儿是你们的事！”

“你……”苏老师气得发颤，他准备说：“你完全不讲理！”可是被胡老师推过去了，那“完全不讲理”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家里的猪，你还是找人照顾哦，孩子受伤我们也很难过，但事情发生了，我们就应该齐心协力想法解决。孩子是你的，你照顾天经地义。关于钱我们学校可以暂时垫付，按照农合报销后再做处理。”

女人不再执拗了，总算有人照顾孩子了。手术要第二天做，当晚，胡老师和苏老师安排好就离开医院去吃饭找住宿了。

胡老师一边吃饭一边向田校长报告情况。田校长吩咐先看病，出院后再解决问题。

【四】

周日，吃过晚饭，田校长正系着围腰洗碗。一个电话不识时务地打来了，催命似的。田校长赶紧擦擦手，拿出电话，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你是田校长吗？”

“对，请问你是？”

“我说田校长，你们学校怎么管理学生的？你这个校长咋当的？孩子的手指切了一截变成了残废！你要给我个说法！”

田校长听出来了，这是韩佳的爸爸，他温和地说：“韩佳爸爸对吗？现在我们学校也正在积极带孩子治疗，事情已经这样，我们还是先治病，孩子出院再解决好吗？给孩子看病最重要！你也别生气，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

“你们老师太不像话啦！你这个校长也太不像话！我还敢让孩子来学校读书吗？孩子送到学校，学校就要负全部责任！你们派人来伺候！我女人要回家看家，我在浙江回不来。还有，住院费你们学校统统负责到底！”男人喋喋不休，说了很久。

田校长耐着性子让他发泄，他知道，韩佳爸爸就是不愿意为孩子出医药费，这也没啥，学校先垫支，农合报一部分，学生意外险还可以报一部分，学校即使负责，应该问题不是很大。听胡老师说，手术已经做了，无名指尖切去了两毫米，不影响今后的生活和学习。

那男人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无论田校长怎么解释，对方就是不依不饶，正在客厅忙活的田校长老婆不耐烦了，两个大男人为这件事应该掰扯清楚了，干嘛这么腻腻歪歪的，还有，问题已经出了，学校也积极处理，也不一定非要被逼得落水狗般吧？她恨恨地走进厨房夺过手机对着电话问：“你是男人吗？你还像个男人样吗？你不就是不想拿吗？说这半天，学校就算有问题做得也应该让你满意吧？你为什么得理不饶人？该干嘛干嘛！该负责负责，在电话里说能解决问题吗？你看到孩子了没？”

对方被她一正呛，半天回不上话，最后只撂下一句：“我晓得了，你们就是不想负责嘛！”这一次，再也没刚才那样的汹汹气势了，总算挂断了电话。

田校长瞪了一眼女人：“哎，你管这些干啥！要站在家长的立场上思考，谁家的孩子出事不生气啊？”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就是太惯着这些人了！你们有错也不至于连尊严也错了吧？”

晚上，田校长正躺下沙发上看书，电话又来了，他探身将茶几上的电话拿起来，那女人的。

“田校长，韩佳手疼得很，我伺候不了了！”

“这叫什么话？”田校长气得从沙发上腾起来，看那架势大有想要揍人。他那张原本白皙的脸刹那间变成关公脸，他咬牙切齿，但又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火气：“你是她妈，你还是好好哄，疼是肯定的。”这次他汲取了教训，说完就挂断了。“太不像话，疼也找我！”他愤愤地埋怨着。

女人见校长这里自找了个没趣，心里狠得牙痒痒的，这算什么，学校的责任，但谁也不来伺候孩子，我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半夜时，她又把电话打到了胡老那里。白天做手术，胡老师和苏老师一直陪伴着，这会儿正休息，被女人的电话吵醒，他以为是家里的电话，赶紧拧亮台灯，戴上眼镜儿，一看又是那麻烦主儿，没好气地接了电话。

“呜呜呜......胡老师，韩佳一直叫疼，我没办法，你看看是不是过来一趟？呜呜呜......”这一次，她开打“感情牌”了。

“你半夜三更来电话就为这事？你是搞啥的？莫名其妙！”胡老师狠狠地将电话挂掉。

这一夜总算平静了。

【五】

十五天后，韩佳出院，共计花去4500元，农合报销了1300，意外险报销1000，剩下的2200由学校责任险承担了。学校按照务工费、陪护费等每天一天100元的标准给韩佳妈妈赔偿了1500元。但韩佳妈妈死活不要：“你们打发叫花子呀！20000元，一分不少！要不就把我女儿的手指给接起！”

这事就这样被搁置了，直至第二年夏天。

这天，太阳光毒辣辣的，孩子们正在睡午觉，田校长也正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憩。

“咚咚咚，咚咚咚，田校长，田校长！”门外这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叫声，让人的心脏都被震得翻腾起来。

田校长被惊醒，他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立刻翻身起来，打开门一惊，一堵厚墙竖在门口，那种燥闷的情绪腾地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