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忆】雪中行（小说）

突如其来的狂风大雪，夹着不协调的隆隆雷声，吹落了房顶的油毡和晾晒在院内的衣服，吹走了院中的几个编织袋和门前挂着的花格布门帘，吹塌了刚刚搭好的两个玉米架。

半空中黑云翻滚，天顿时暗了下来，这哪里是冬天，分明是夏天吗？前日不是二十四节气的小雪吗？怎么会是这样呢？看到天气变了，院内正准备喂鸡的花花赶紧停止了动作，手提装满剩饭的罐子，顶着狂风漫天飞舞的雪片艰难地直起身来，看了一眼已经迅速跑进窝的鸡转身就往回走。此时大片的雪花早已随风聚集到她的脚下，把那个活动的石块遮得严严实实。急于回家的花花一脚踩到那个活动的石块上，脚下一滑，高高的身体即往后仰，情急之下，花花忙用左手顺势点地，人虽然已经直直地倒在地上，右手上装饭的罐子却总算是护住了。

回了屋的花花始终感觉左手腕一直不对劲，还能动，却很疼。此时，也已经回家的丈夫勇勇见状赶忙去请来村里经常锻炼身体爱好武术的表哥。表哥用他独有的方法揉、按、抚、摸，摆弄半天没有丝毫效果。此时狂风住了，雪依然很大，一时间村里不少人知道了这事，纷纷涌来观看，你一言我一语：

“肯定是摔倒时左手着了重，那么大的个子，能好得了。”

“哎，还能动，肯定没有骨折！”

“是不是扭着那儿了？”

“不是！不是！你看，都肿了！”

“要不去苍村找那个老羊工看看？听说人家懂这，会接，给人们看好过。”

……

“妈！你怎么了？很疼吧……”刚刚放学回家的小女儿在花花身旁不停地哭。

门外依然大雪纷飞。

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勇勇很是着急。怎么办？怎么办？

“进县城，到县医院吧。”有人提醒道。

“就是，这可不能耽搁了。可是现在没有车啊？这天气。”看见花花疼的直咧嘴，一旁的人接着又出主意。“招呼公交车，客车，谁有电话？”

好容易找到电话号码，几个车主皆明确表示不敢跑，这天气车管部门根本不让他们出车。

“出租车！出租车！”又有人提醒。可电话一问，仍然如此。

村里也有几辆私家车，都不敢出行。

这个晚上，花花疼得一夜没睡，勇勇也是彻夜未眠。小女儿一直陪着妈妈，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在妈妈身边睡着了。

夜里，在勇勇的一再坚持下，夫妻俩决定天一亮骑摩托车进城。

第二天一大早，趁小女儿还没有醒来，把家里的一切嘱咐给儿子，夫妻俩收拾停当就出发了。

为防止二次伤害，花花用围巾把受伤的左手臂挎在脖子上。为了路上安全，两人跨上摩托车后，勇勇又用带子把两人的腰系在一起。

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在出村的路上唯有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身材臃肿的夫妻俩慢慢骑着摩托车孤独前行。

这儿的雪还很厚，车轮压过的地方很少，发出低低的“嘎哧嘎哧”声音，还比较好走。

花花一时间竟忘记了疼痛，望着洁白的大地，感觉夫妻俩好像一起进入了童话的世界里。曾经熟悉的黄褐色屋顶、倾颓破败的墙垣，高低不齐的田野，干枯赤裸的树枝，乱蓬蓬的柴垛……在大雪的覆盖下，干净极了，纯洁极了，漂亮极了，真美！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丝浪漫的情怀。

啊，都人到中年了，那种久违的感觉也是转瞬即逝，很快又回到了生活的现实。

前年，在村干部和乡领导的动员下，一直在外打工的丈夫也回村投资蘑菇种植，这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一种蘑菇，白白净净的，叫双孢菇。丈夫与村里的种植户一起跟县乡领导去外地参观，当时大伙都感觉投资双孢菇种植挣钱挺容易，这个项目不错，很快就都决定干。没料想真正上手了才知道了其中的难度，从菇房的修建、备料、堆料、进房、发酵、播种、菌丝培养、覆土、出菇管理到采收，这一套栽培工艺流程下来，不仅把家里仅有的积蓄花光，还贷了十几万。勇勇一个人整天泡在大棚里，一道道工序，一身身汗水，劳时费力。忙得时候，花花和儿子甚至夫妻双方的兄弟姐妹也天天到蘑菇大棚帮忙，常常累得腰酸背痛、苦不堪言。这营生敢情是这样的缠人、这样的累人。而且从年底算账情况看，三年也不一定收回成本。

不知什么时候，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慢点啊，又下开了。”她不时地叮嘱丈夫。

雪越下越大，“不行了咱们等等再走？”

“就得现在走，往哪里停，也不能停。你坐好。”

花花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看着身前的丈夫，不由得一阵心疼，虽说丈夫以前一直打工，可这些年他的模样并没有多大变化，始终壮壮实实，充满活力。仅仅种了一年多蘑菇，如今他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消瘦，是那样的疲惫。

花花正想着，太阳出来了，远处皑皑白雪银光闪烁，奇美异常！

然而在太阳的映照下，白雪刺目的银光已经影响到勇勇的视力，“今天怎么就忘了带墨镜，真晃眼，刺眼了”。勇勇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慢些，慢些，咱不着急，咱不着急。”花花安慰丈夫。

摩托车走得更慢了，原来已经来到通往乡政府的路上。这儿看起来刚才没有下雪，可是昨天的雪已经被来往的车辆压得溜光溜光的，滑得更不好走。这样的情况摩托车不能停，不能站。勇勇尽力使摩托车保持平衡，花花再也不敢看周围的景色，目光紧紧盯住前方。

连续转过两个弯后，摩托车驶入通往县城的大路。前些年新建高速公路，工程车都走这里，这条路坏得极为厉害，坑坑洼洼的，一直没有得到修复。在雪的遮掩下，一般人分不清那里是坑，哪里是路，亏得勇勇最近多次进城卖蘑菇走这条路，对这些路况还比较熟悉。

勇勇放慢车速，小心翼翼的绕过坑凹，即使这样，摩托车仍然连着打滑，车轮压在坑沿了，车轮滑一下花花心惊一次，她一声也不敢吭，尽管人不时随着摩托车左右晃动，她怕发声给丈夫心理增加更多的压力。

他们村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中间隔了座海拔一千余米高的山，弯多坡陡。上山的路也都坏了，坑坑洼洼平时就难走，雪后更是可想而知。

摩托车不敢停留，载着两人在溜光溜光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向上爬行。

一个弯，又一个弯。一个坡，又一个坡。排气管“突突”不停地喘着粗气，白茫茫的雪野中映衬着他们孤单的身影。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总算爬到了山顶。“你看，蘑菇不是?”不经意间，花花看见路边背风处那几个小雪球白白净净，像极了自己家大棚里的双孢菇。

前年，他们第一次看见长好的双孢菇时，感觉真像极了元宵，圆圆的、白白的，很好看。现在看来跟小雪球也是那样的相似。

勇勇把车停靠下，松开双手活动了几下，“那是雪，风刮得滚到一块了。”他浑身是汗，山顶风大不敢解衣，夫妻俩稍作停留即开始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一样溜光的路面，一侧深深的沟崖。勇勇不敢有丝毫大意，两手紧握车把，双目紧盯前方，行驶在近六十度的斜坡上，他不敢刹车，全凭离合、油门控制速度，在太阳光的映照下，在微微的寒风中，在这白茫茫的、光溜溜的雪路上这辆早已过时的摩托车载着两人缓缓向下移动。

花花瞪大双眼通过勇勇的肩膀目光死死地注视着斜前方，此时她早忘记了左手腕的疼痛，右手抓紧车座边的钢架，身体紧贴在丈夫的背上。

真想不到是这么样的路，这样危险，她开始后悔昨晚不该答应丈夫骑摩托车出来。看着丈夫耳根下不断落下的汗珠，她使劲按捺住自己，眼里却满是泪花。

由于天气转冷，外地常驻这里收蘑菇的客户已经回家，这些天大棚里却仍有一些新长成的蘑菇需要销售，本来今年蘑菇的价格就比去年掉了近一半，已经长好的蘑菇一定不能毁了，必须得把它们卖了变成钱，否则损失更大。勇勇只好每天骑摩托车把采摘好的蘑菇带到县城几斤几斤去卖，连续好多天了。

唉，最近一直忙忙碌碌的丈夫因为自己，昨晚又没有睡好觉，现在又……花花此时觉得自己真是在添忙，手腕的伤实在是无足轻重，丈夫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看着车轮的影子在直立光溜的路面上向下转动，她的心始终紧紧地揪着。

转过弯，竟然遇到几个徒步往上走的路人。

“呀，你们好胆大，这样的路还敢骑摩托车。”花花耳边传来一声声惊讶。

拐弯处比较平缓，勇勇依然不敢松懈，前面还有两个大坡。

又过了好大一会，好大的一会。

尽管花花觉得现在的时间过得太慢，山路弯弯，他们还是终于走完了。

她不由自主的长长的出了口气。“真怕，真危险，真后悔，咱们真不该今天骑摩托车去县城。”她终于一口气说出刚才一直不敢说的心里话，刚才真是走得心惊胆战。

“呵呵，没事，不怕。你还不相信你老公的技术。”勇勇轻描淡写地说着，若无其事的继续骑车前行。

花花知道丈夫说的根本不是心里话，他是怕自己担心，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多年的夫妻，她非常了解忠厚踏实、善良勤劳的丈夫，他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不会掩藏什么，隐瞒什么。

“就是这样的路，你今天还能返回去带上蘑菇去县城卖？”花花突然想起今早上勇勇曾经说过把自己留在县城他还要再返回的意思，他说大棚里又采摘下许多蘑菇。

“不行，太可怕了。宁可把蘑菇坏了扔了，咱也不能冒这个险。”不等勇勇回答，花花紧接着就像她已经决定好了似的说道。

“好天气，下午就没事了，咱的蘑菇不能等，不能放，城里卖得也快。”勇勇低声说了这话，便不再言语了。

天公真不作美，此时又飘起了雪花。

临近中午，他们终于抵达了县城，骑摩托车平时一个小时的行程，今天竟用了三个多小时。

总算到啦，挎着手臂的花花看着在医院里找医生寻护士，匆忙进出的勇勇，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丈夫变了，他以前的胆子可没这么大。